一天夜里在陜北接近甘肅邊境的一個叫周家的村子里,傅和我在一個住了五六戶農(nóng)民的院子里找到了住處。有十五個小孩不斷地在跑來跑去,其中六個孩子的父親是一個年約四十五歲的農(nóng)民,他很客氣地慨然同意接待我們。他給了我們一間干凈的屋子,炕上鋪了一張新氈子,給我們的牲口喂玉米和干草。他賣了一只雞和幾個雞蛋給我們,那只雞只收兩角錢,但是那間屋子,他堅決不收錢。他到過延安,以前看到過外國人,但其他的男女老幼都沒有見過外國人,他們現(xiàn)在都怯生生地來偷偷看一眼。一個小孩子看到這副奇怪的容貌嚇得哇地大哭起來。
晚飯后,有一些農(nóng)民到我們屋里來,給我煙葉,開始聊天。他們要想知道我們美國種什么莊稼,我們有沒有玉米、小米、牛馬,我們用不用羊糞作肥料。(一個農(nóng)民問我們美國有沒有雞,我的房東對此嗤之以鼻。他說:“哪兒有人就有雞!”)我們美國有沒有富人和窮人?有沒有共產(chǎn)黨和紅軍?我的關(guān)于為什么有共產(chǎn)黨卻沒有紅軍的答復(fù),恐怕使他們很費解。
我回答了他們好多問題以后,也問了他們一些問題。他們對紅軍怎么看?他們馬上開始抱怨騎兵的馬吃得過多的習(xí)慣。情況似乎是,紅軍大學(xué)最近在遷移騎兵學(xué)校的校址時,曾在這個村子里暫憩幾天,結(jié)果使該村的玉米和干草儲備大為減少。
“他們買東西不付錢嗎?”傅錦魁問。
“付的,付的,他們付錢,問題不在這里。我們存底不多,你知道,只有這幾擔(dān)玉米、小米、干草。我們只夠自己吃的,也許還有一些剩余,但是我們還要過冬呢。明年一月合作社肯賣糧食給我們嗎?我們不知道。蘇區(qū)的錢能買什么?連鴉片都不能買!”
這話是個衣服破爛的老頭說的,他仍留著辮子,不高興地低垂雙眼,看著自己的皺鼻和兩英尺長的竹子旱煙筒。他說話的時候,年輕的人都笑。傅錦魁承認(rèn)他們不能買到鴉片,但是他們不論要什么其他東西都可以到合作社里去買。
“能買到嗎?”我們的房東問,“我們可以買到這樣的碗嗎,噯?”他揀起我從西安帶來的一只廉價的紅色賽璐珞碗(我想大概是日本貨)。傅承認(rèn)合作社沒有紅色的碗,但是說,他們有不少糧食、布匹、煤油、蠟燭、針、火柴、鹽——他們還要什么?
“我聽說每人只能買六尺布,有沒有這回事?”一個農(nóng)民問道。
傅不清楚。他認(rèn)為布有的是。他于是求助于抗日的論點?!拔覀兊纳钔銈円粯涌啵彼f,“紅軍是在為你們,為農(nóng)民工人打仗,保護(hù)你們抵抗日本和國民黨。就算你們不是總能買到你要的那么多的布,買不到鴉片吧,但是你們也不用付稅,這是不是事實?你們不欠地主的債,不會失掉房屋土地,是不是?那么,大哥,你是不是喜歡白軍,不喜歡我們?請你回答這個問題。白軍收了你的莊稼付給你什么,噯?”
一聽到這話,一切抱怨似乎都煙消云散了,意見是一致的。“當(dāng)然不,老傅,當(dāng)然不!”我們的房東點頭道,“如果讓我們選擇,我們當(dāng)然要紅軍。我的一個兒子就在紅軍里,是我自己把他送去的。誰能說不是?”